迷雾及其寓意

跨越太平洋的十六个小时之后，首先注意到的是迷雾般的天气。老爸的解释是气压低空气湿度大。如果我没有见过纽约濒临下雨的天空，我可能会认同这个说法。但是，我所见过的纽约气压低空气湿度大时的天空并不是这样。那种天空是灰色的晴明，是空中云气与灰暗的交缠。偶尔可见太阳在一角映出的霞光。虽然云霭低垂，但人与云之间依然晴明透彻；虽然不见日光，但倘若偶尔露出光线则必有清明的轮廓。而中国的天空呢？是一片灰蒙蒙。没有乌云，也没有日光。一片死灰的苍白，不知太阳究竟在何方，也不知云在何方。
这种不正常的灰白自然是由于大气污染。但我联想到的是Persona 4(《女神异闻录4》)里的迷雾——那种掩盖真相，让人丧失理智的迷雾。那个世界里，迷雾中的，是被人类压抑的情感。当迷雾将现实世界完全支配的时候，人类也被自己的欲望支配，丧失理智，成为shadow(暗影)，世界灭亡。
我觉得这个故事和我眼前的中国非常相似。这里的人的双眼正在被迷雾笼罩，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事，而不是真相。此时正值日本外交部宣称要购买钓鱼岛后不久，因此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同仇敌忾的愤怒。大多数人表示要对日本采取强硬的态度，震慑性的手段。温和的声音被叫骂声覆盖，民族情绪压过了理性的分析。偏偏时值九一八，让人不得不联想起当年国家的软弱和日本的迫害。于是西安及其他各地出现的打砸抢乃至伤人事件就不是偶然。曾经的受害者，如今也作为破坏者受到世界瞩目。
爱国主义绝非理性行为。伴随民族意识的常常是冲突和迫害。二战时的德国和日本的侵略都是以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为基础的。当然中国人不以为中国会与当年的法西斯相同，因为中国仅仅是一个希望讨回公道的受害者。但不要忘记，当年的德国也是一个经济制裁的受害者，当年的日本也经历了西方文化的冲击。如今的中国当然不会走到当年德国和日本的那一步，但暴力和愤怒，却是何其熟悉。
历史上的另一个相似之处，是经济的不景。如今的中国，虽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，A股却创43个月以来的新低，出口放缓，通货膨胀，GDP增长率下降，市场预期不乐观。在这个政府合法地位依靠GDP支撑的国家，经济的放缓意味着的是国家的动荡。寻找目标转移人民视线，可能成为政府缓解内部压力的手段。当年的德国和日本，以侵略为手段转移国内经济压力。中国的压力不如当年的德国日本，不会以侵略这种愚蠢的手段缓解国内问题，但不排除不会制造边疆局部紧张的局势来缓解内部矛盾。从这个角度看，日本在这个档口挑战中国是很愚蠢的行为。但跟着起哄的中国人，又是否知道他们正在被利用和愚弄？
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，责任是什么？是去决定国家的外交关系，还是本国政府的素质？国界的交涉，是政府与政府之间的事。如今崛起的中国已经没有理由惧怕政府和当年一样软弱。那么这种带有暴力的抗议，既然失去了保证本国政府不去卖国的功能，就只剩下被人笑看中华民族素质的话柄了。而让一切显得更糟糕的，是中国人只会对外国抗议，却不敢对本国政府抗议。动车事件没有抗议，毒奶粉没有抗议，强拆没有抗议，桥梁倒塌也没有抗议，贪污腐败更没有抗议。似乎这一切关系民生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，只要他们在外国友人面前能保持足够的体面。
中国早已走过了那个受列强欺辱的年代，是时候放下受害者的那份委屈，去学习强者的大度。中国当下缺乏的，不是其他国家的尊重，而是国民理性的意识。
这个国家的人民，有如生活在迷雾之下，只能跟循着统治者布下的灯光行进，自己却看不清方向。虽然身边传来嚎哭，虽然知道有同伴跟随灯光掉下了陷阱，却只能装作没听见，并且祈祷自己有更好的运气，甚至有朝一日成为点灯的人。只是无论行路的人，还是点灯的人，都没有注意到，或装作不知道，这迷雾正越来越浓，越来越多的人正受到迷雾的毒害而颠狂。人们都只是希望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和一点好运气，没有人有勇气去驱散迷雾。直到有一天，迷雾完全覆盖大地，人们都失去理智，忘却现实，世界陷于危险和恐怖之中。
最值得悲哀的，是这份迷雾是哪里来的。世界可能本来就有雾，这浓重的雾却是点灯人为了赚取行路人的外快而加强的。最终大家都身陷其中，何苦来哉？